潮新闻客户端 周勇
在此之前，我从未养过鸟。
记得小时候，我家坪坝里晒谷子，常有鸟儿来啄食。有一回，母亲在晒匾下抓到一只麻雀，她说这些鸟儿专门吃谷子，你看怎么办？我把鸟儿盖在一只筛子下面，见我家大猫老是朝着它看。弟弟妹妹说，看呀大猫想那只鸟儿，晚上给它吃大餐。
那个晚上我没睡着，既然母亲说它是一只偷粮食的鸟儿，等待着的命运可想而知。大猫盯着它看，大抵是想吃它，弟弟妹妹仿佛认定它的结局，那它的命运可想而知。
思来想去，早上起来，我第一时间去看它。那只麻雀在筛子下面叫了一夜，一看有人过来，叫得似乎更焦急了。我想，不如放了它算了。懂得人们不待见，那以后就不要到家门口偷吃粮食了。我打开筛子，鸟儿扑棱一声飞走，连一声感谢都没有。
母亲问我鸟儿去了哪里，我说放了。母亲看了看我，它是一只“偷儿”，母亲说。
展开剩余84%“劝君莫打山林鸟，子在窝中盼母归。”我说小时候您教我的。
母亲便再没有责怪我。
雀鸟从我家坪坝飞往更广阔的天空，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仿佛在为村庄涂色。我很珍惜这份自然馈赠。
而四十余年后的这天是不寻常的。我正往江城路走，走到原文化宫，如今的街道党群中心附近，一只鸟儿在我面前飞，飞着飞着就掉在我面前。我下意识蹲下身，没想到很轻易就抓住它了。它的身子很小，头部是灰黄的，鸟喙又细又尖，脖子下面是一团橙色绒毛。
我把它带回家，赶紧告诉女儿我捡到了一只鸟。夫人找到一个纸箱子，戳了几个洞，我们把它放在里面。“这是一只什么鸟呀？”女儿着急问。
“也许是翠鸟。”我常见翠鸟儿在河边树枝上栖息，它们的叫声如哨声，短促响亮，清脆悦耳。翠鸟有三大类：翠鸟家族，翡翠家族，渔狗家族。但这只喳喳叫的鸟儿肯定不对。
“难道是画眉？”我说。
“那可是国家保护禽鸟。抓它是犯法的。”女儿说。
先不管它，我得去为它找一个鸟笼子。我来到市场，迅速找到一个圆形的鸟笼。里面有吊架，它可以荡秋千，一根横杆，它可以在上面蹲着休息。还买了一包鸟食。老板说：“这种是鹦鹉类的。你养的是什么？”
“反正买一包鸟儿都能吃的吧。”我确实也不知道它是一只什么鸟。
买回鸟笼，一者可以让女儿有点事做，二者鸟儿的脆亮叫声确实可以增添一些情趣。
“这不是画眉。我查过了。”女儿说，“这可能是一只树鹨。”女儿说根据其胸黄白和头背颜色可推断。
我想只得默认且存疑了，既然认不出来，身边又没有鸟类专家可以咨询。
我把鸟儿从盒子里取出，放进鸟笼。女儿仔细观察着，“它是一只残疾的鸟。你看，它左眼没了，嘴是歪的。”女儿说，“先给它吃的，再打点水。”
鸟儿在笼子里不停地喳喳叫唤，不满，而且着急烦躁。一直到晚上，不停叫唤，不进食。晚上十点钟，它在笼子里瘫倒在地，两腿打颤。“好像不行了。”女儿喊着。
“赶紧喂它点水，吃点东西。”我叮嘱说。
但任凭我们怎么采取补救措施，鸟儿还是僵硬了。
“我们再去买一只，好养活的。”我拍拍女儿肩膀，安慰着说。
第二天下午，我来到市场，转了一圈。这里有画眉，珍珠鸟，鹦鹉，鹩哥等鸟儿。我买了一只虎皮鹦鹉，价45元。卖鸟老板说，“它啥都吃，性格也好，好养活。”
我把这只鸟儿放到笼子里。鸟儿“嘤嘤”叫着。给它吃，它不拒绝。
我说好养活，老板说的。
从此窗边多了一道风景，鸟儿蓝腹，头部是一圈鳞状碎羽，翅膀上的羽毛是黑色的，边沿有白色纹路。看着柔和，像穿着蓝裙黑色马甲。从鸟喙颜色为粉色判断，它应该是只公鸟。
我们殷勤地照着养鹦鹉的视频给它喂食。为了方便它吃鸟食，鸟笼子边沿的食盒里满满的。喝的水都是凉白开或者纯净水。我还经常喂给它一些菜叶。但是鸟儿好像并不想吃。
慢慢地，它和我们熟悉了。当我们一靠近，它就会急匆匆飞过来。有时候探出鸟嘴，轻轻啄我一下，不痛。它的叫声也清脆。
“它能学人话吗？怎么教它说话？”女儿说。
“先给它取个名字，然后再一遍遍让它叫妈妈。”夫人说，“速度要慢，话要标准。”
每天，我们在鸟儿的叫声里醒来，我第一时间给鱼换水，然后是给鹦鹉换水。它见了我，在笼子里上蹿下跳，用嘴叼一下笼子细杆儿，又一个转身跳到秋千架上。它的声音是兴奋的，而又快乐。
只是我们不知道怎样驯化它，就不敢放出来。怕它飞走。
有一天，我们给它清洗笼子。我抓住它，它非常恐惧，挣扎。我的手被它抓了几下，很痛。
清理干净后，再放它进笼子。它有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。照样吃鸟食。只是那些鸟食被水浸湿了，我换了一些。
这天晚上，忽然发现它不叫了，慢慢地瘫倒在地，翅膀扑腾着。我赶紧去施救。我不明白从何处下手，给它清洗下身，那里脏了。又给它喂盐水。到晚上，发现它在一点点失去温度。十点来钟，发现它走了。
两只鸟儿，一样的结局。它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去了天堂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做错了。不给它洗澡，食物单一，还是这只鸟儿本身已到暮年。
第一只鸟儿是野生的，因此难养；第二只虽然是驯养的，但可能我们没有做到考虑周密，因此它才走得匆忙?
鸟儿给了我们以快乐。但要做到人与禽鸟的和谐，恐怕还需要假以时日。
也或者，我们并不了解养鸟知识，造成它的遗憾结局。对第一只鸟，我是惭愧的。让它死于饥饿绝非我所愿。即便不抓它，可能在它落地时，也许为猫狗叼走，也许为其它兽类捕食而亡。但我还是愧疚的；第二只鹦鹉呢，它的不幸是我造成的吗？我不敢承认，也无法澄清它与我的缺乏蓄养有关。
两只鸟儿的离去也使我想及生命是值得尊重的，同时，生命中的陪伴也不都能遂人愿。我承认，不幸是偶然的。幸运是必然的。两只鸟儿毕竟陪伴过我，我也陪伴过它们。那就够了。
如果说两只鸟儿的离去意味着离别是一场避不过去的相逢，我想说，遗憾不可避免，但它们都带给我以曾经的执念。它们，曾经陪伴我，一起经历冲撞、搏斗，一起认识与对抗，再一起经历离别的伤痛。此刻，我把这分遗憾的感情珍藏着，期待它们在某个梦里，飞进彩虹色的思念里，那时，我们能相遇又相逢。
鸟儿去了天堂，我还苟活人世。
生命就像一场奔赴，我们，都曾经在归去的某一段路上，有过交集，有过相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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